它是一台老式收音机,漆皮剥落,像产后疲惫的妇人,却固执地蹲在姑姑家的五斗柜上。每天清晨五点三十分,它准时发出“隆隆”声,把功率开到最大,播送天气预报。姑姑说,那是她恩人留下的唯一物件——二十年前,她在码头摆摊卖时髦发卡,城管突袭,是一位外地水手用这台收音机替她挡了砸下来的铁棍。从此,姑姑把收音机当护身符,也当天线,想捕捉一条能带她离开乌云的航线。
姑姑终生未嫁,街坊传闻她是拉拉,也有人说她跟当年那位水手形婚,只为给彼此一个上岸的借口。她从不辩白,只在晴天把收音机搬到阳台,调频至空白处,让杂音像潮水一样冲刷自己。我问她在听什么,她心平气和地说:“听航线,也听自己。”
我十六岁那年,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。她是同志社群里的生力军,短发、耳钉、牛仔外套,走路带风。姑姑端出桂花酒,字迹娟秀的标签上写着“产后第十年封坛”。女朋友小声问我:“产后?你姑姑有孩子?”我摇头。那晚,收音机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,像要划破乌云。姑姑把它抱在怀里,轻轻拍:“不怕,主旨不是噪声,是讯号。”
第二天,城管来拆违建阳台。姑姑站在梯•子上,把收音机高高举起,像举一面旗。队长认出她:“又是你!上次没罚够?”姑姑指着收音机:“它记录了你同事的暴行,也记录了我的恩人的心跳。今天你敢动它,我就敢把录音送到报社。”队长愣住,乌云压得更低,雷声“隆隆”。僵持间,女朋友突然开口:“队长,我给您看个东西。”她掏出手机,播放一段昨晚录下的视频:姑姑在阳台上,用收音机接收到的微弱信号,竟是一段二十年前的海事播报——那位水手在风暴中呼叫救援,背景里有人喊姑姑的乳名。视频末尾,一行字幕缓缓浮现:“航线从未关闭,只等晴天。”
城管最终没拆阳台。收音机被放回五斗柜,继续每天清晨五点半的播报。姑姑把频道固定在“同志之声”,女主持人用时髦的词汇谈论形婚、彩虹旗、拉拉育儿。姑姑听得津津有味,却在广告时段关掉功率,转头对我说:“航线不是地图,是心跳。只要心跳还在,定论就永远写不下。”
去年冬天,姑姑病重。她把我叫到床前,递给我一张泛黄的船票复印件,背面是她用铅笔写的字迹:“航线:从乌云到晴天;功率:余生全部。”她让我把收音机和船票一起放进她的棺材。葬礼那天,晴天异常刺眼,收音机被调至极弱音量,仍固执地播报:“今天,晴,西风三到四级,航线畅通。”
我把女朋友的手握紧。远处,汽笛长鸣,像姑姑最后的笑声。我们知道,那艘船已驶离乌云,正沿着她一生都在守听的航线,向晴天进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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