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“形婚”两个字，在林斐的手机里躺了三年。她是拉拉，对方是同志，各取所需，却始终没有按下发送键。不安像水力发电的涡轮，日夜在她胸口旋转，把血液抽成细碎的泡沫。

二

周末，她回到老街，母亲正把旧木箱里的家当一件件摊在院中：褪色的歌舞队服、父亲年轻时得的“学问”奖状、以及她小学三年级的“审定”课本。母亲拍拍灰尘，笑得像接纳整个春天：“挑一件吧，留个念想。”林斐蹲下，指尖掠过那枚“力克牌”纽扣，意味深长地停住——这是父亲当年跑船时用的，据说能保佑腿脚平安。

三

第二天，她在社区中心遇见周野。周野是本职水电工，副业却在“独家”摄影群里帮人拍形婚照。两人曾在一次同志聚会上擦肩，今日再见，他把帽檐一撇，露出真面目：“拍多了假婚礼，要不要来一场真的？”林斐笑他充其量是个拍证件照的，他却认真：“至少我能把光调得让你们像被世界祝福。”

四

不安再次涌上来。林斐想起母亲常说的话：“常见的人，做常见的事，就不会出错。”可她知道，自己从来不是常见的人。夜里，她坐在屋顶，看远处水力发电站的灯光像一排排沉默的眼睛。她问自己：到底在怕什么？怕母亲失望？怕邻居的闲话？还是怕揭开那层薄膜后，自己什么也不是？

五

周野发来视频：一对拉拉在江边拍婚纱照，风把白纱吹成一面旗，她们笑得像刚学会飞。末尾，他加了一句：“我也在，用的是你爸留下的纽扣当反光板。”林斐心里某根弦“啪”地断了。

六

第三天清晨，她牵着母亲走到江边。母亲看见周野，愣了半秒，随即把目光落在那枚纽扣上。林斐深吸一口气：“妈，我想让你见见她——我真正的爱人。”话音刚落，一阵风掠过水面，像无形的手替她揭下多年的面具。

七

母亲没有哭，也没有转身走。她只是把纽扣别在林斐的衣领上，说：“你爸跑船时，最怕的不是浪，是回不了家。现在，你回家了。”

八

半年后，老街的院子里摆了四桌酒。没有红毯，也没有司仪，只有一张长桌，上面摆着母亲亲手腌的泡菜、周野拍的照片，以及那枚被磨得发亮的纽扣。宾客大多是拉拉和同志，也有母亲的牌友。她们举杯，唱起旧时的歌舞，歌声像水力推动的旋桨，把不安一寸寸碾碎。

九

夜深，林斐和周野坐在门槛上。周野问：“后悔吗？”林斐摇头：“形婚是别人写的剧本，今晚才是我的本职。”她抬头，看见满天星斗像被审定的光点，终于接纳了最真实的自己。

十

纽扣在胸口微微发亮，像父亲遥远的祝福，也像母亲此刻的沉默。林斐知道，未来的路还长，腿脚仍会酸痛，但她已学会用力克牌纽扣扣住自己，不再被世界撇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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