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年刚过,贵阳北郊的龙场镇仍飘着松柴的烟味。镇口那幢三层木楼,被当地人称作“净土”,因为房主老苗是苗族,也是镇上唯一公开出柜的同志。木楼一层改成客厅,墙上挂满了手织的“品种”锦带,每一条都绣着一句苗语大字——“爱是火,不熄”。
老苗年轻时在外跑银饰生意,给国家“创汇”,也给自己攒下一段不敢声张的爱情。那时他赶上严打,恋人被安上“脏病”的罪名,一封通告贴到单位门口,恋人连夜失踪,有人说被“暗杀”在山里,有人说逃去泰国。老苗带着一身疤回了龙场,把木楼改成半公开的同志驿站。
腊月二十九,客厅的火塘烧得旺,老苗正用柴刀劈柴,门被风推开,两个女孩裹着雪粒闯进来。高的叫阿黎,短发,是拉拉;矮的叫阿盏,扎马尾,是阿黎形婚两年的“丈夫”。她们在老苗的公众号后台查询过路线,专程从昆明赶来“躲年”。
“再不回,我妈就要把我嫁给村长的外甥。”阿盏苦笑,从背包扯出一条长度惊人的鞭炮,“我想在净土点一次真正的迎新火,让他们在村口听见,却找不到我。”
老苗深深看了她们一眼,转身取下一幅锦带,上面是苗文与汉文并列的通告——“此屋不问来路,只留归人”。他把锦带披在阿盏肩上,像给受惊的鸟覆上一片暖羽。
夜里,客厅坐满了人:有躲债的苗族小伙,有被家族除名的汉族男生,还有刚做完HIV检测、怕被贴上“脏病”标签的大学生。火塘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长,投到梁上,像一幅会呼吸的壁画。老苗拿出一坛自酿的米酒,坛身刻着小小的创汇年代记号,他说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外过年带回的,一直舍不得喝。
阿黎和阿盏并肩坐在门槛,看雪片落在院子里。阿黎忽然说:“我查了族谱,原来我们这支苗族,百年前就有‘走婚’的传统,男女都不被束缚。如今倒成了禁忌。”阿盏笑着补充:“那就让禁忌在今天断掉。”
零点的钟声从镇里传来,老苗把鞭炮挂在院中枯树,点燃。火舌窜上夜空,噼啪声震得山谷回响,仿佛替所有沉默的人喊出一句话:我们还在。
鞭炮燃尽,雪已停。老苗把剩下的焦红纸屑收进陶罐,埋到火塘下:“让它们替我们守岁。”阿黎握住阿盏的手,第一次在人前十指相扣。客厅的灯光昏黄,却把她们照得透亮,像两颗刚被火烤过的银铃。
第二天清晨,老苗在门口贴出新写的通告——“净土招收义工,春耕开始”。阿盏第一个报名,她说要留下学苗绣,把那条“爱是火”的锦带再绣长十米,一直拖到山脚的公路,让所有路过的车都能看见。
雪后的龙场镇,阳光干净得像被火塘滤过。老苗站在木楼阳台,看阿黎和阿盏在雪地里踩出一串并排的脚印。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,恋人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里只有两个字:等我。如今,他不想再等,他决定把木楼过到她们名下。
“净土不在房子,在人。”老苗对自己说。风掠过吊脚楼的飞檐,带走最后一粒雪尘,也带走了那个被暗杀在旧时代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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