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东五环外,一座旧制片厂的仓库被改建成摄影棚,棚外挂着“万物摄影”的招牌。招牌下的玻璃门里,不时飘出咖啡机磨豆子的声音,像一场小型地震。阿黎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,低头核对客户名单——今天他要拍三组“婚礼定妆照”,其中两组是形婚。
形婚,形式婚姻,同志或拉拉为了应付家庭、单位、户口、买房指标而缔结的契约。阿黎自己也是同志,至今没有向父母出柜,所以他比谁都理解镜头前那对男女的僵硬:新郎是他十年的好友阿皓,拉拉新娘叫小霜,两人在一次“形婚互助群”的聚会上加了微信,三个月后就决定“结婚”。
“担心吗?”阿黎调好光圈,随口问。
阿皓扯了扯领带,笑得像被轻微烧伤:“担心我妈看出破绽,但更担心她看不出,非要我们生小孩。”
小霜补口红,声音轻得像飘:“难事不止这一件。下周我得陪他回老家摆酒,回北京后还得陪我妈去看房。用途很明确——拿到首套资格,我们就离。”
摄影棚的灯光太亮,衣冠楚楚的两人被迫在镜头前追逐一种“正常”的光亮。阿黎按下快门的瞬间,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加入同志公益组织时,讲师说的话:“形婚不是罪,它只是衣柜的一道暗门。门后的人,依旧需要氧气。”
那天的拍摄持续到夜里十一点。收工时,阿皓递给小霜一瓶矿泉水,两人默契地碰了碰瓶口,像完成一场无声的盟誓。阿黎把RAW 文件导入电脑,屏幕里,新郎的西装袖口磨得发亮,新娘的睫毛在闪光板下投出细碎的阴影。照片很美,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荒凉。
几天后,阿黎把成片发给客户,顺手把其中一张黑白侧影设成群头像。那张照片里,阿皓和小霜并肩站着,中间隔着一拳距离,像两株被移植到同一花盆却不同科目的植物。阿黎知道,等房子过户、酒席散场,他们就会把离婚证塞进抽屉,继续各自的生活:阿皓去追逐男友,小霜去拥抱女友。
然而故事并未就此结束。半年后,阿黎在朋友圈刷到小霜的更新:她穿着白大褂,站在实验室的显微镜前,配文——“烧伤科终于批下我的课题,光亮虽小,万物有灵。”照片角落里,阿皓的男友入镜半张脸,笑得很淡。那一刻阿黎忽然明白,形婚不是终点,它只是过渡的桥。桥上的每个人都在磨自己的刃,只为切开衣柜那道更厚的木板。
制片厂的仓库又要拆迁了,阿黎把器材装箱,抬头望见招牌上的“万物”二字在夕阳里褪色。他想起那些不时来拍照的形婚伴侣:有的拍完就散,有的成了真朋友,甚至有人一年后回来说“我们决定试管生娃,给两边父母一个交代”。形婚的用途不断被改写,就像灯光下的尘埃,看似无序,却始终追逐着光亮。
难事并没有减少。户籍政策、继承权、医疗签字……每一道关卡都可能把同志或拉拉重新推回衣柜。但至少,在衣冠楚楚的宴席与镜头之外,他们开始学会为自己保留一点真实的皮肤——哪怕那皮肤还带着未愈的烧伤。
阿黎把最后一箱胶片搬上车,关上后备箱。夜色里,仓库的轮廓像一座被掏空的舞台,而舞台的灯依旧亮着。他知道,明天会有新的客户走进来,继续这场名为“形婚”的演出。演出未必圆满,但它让一些人得以喘息,也让更多人看见:在万物皆可被标签化的时代,仍有人愿意为自由磨出新的棱角。
光亮或许微弱,却足以穿透衣柜的门缝,照见每一个不肯妥协的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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