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中旬，蓝天亮得近乎失真。林誉在左边袖口别上一枚一次性小党旗，对着镜子练习微笑——今天，他要和“新娘”程颖拍形婚照。程颖是拉拉，林誉是同志，他们像两条被浪打上同一礁板的鱼，甘心或不甘心，都得在潮退前演完这场戏。

“通风点，别让人闻出假。”程颖推门进来，婚纱下摆蹭过门槛，发出轻细的悚然声。她递给他一张粗略流程表：十点迎宾，十一点签字，十二点放气球，十三点散席。林誉瞥见备注栏写着“留念合影后，双方父母即刻回程”，心头升腾起一阵霍乱般的空慌——原来连“幸福”也被压缩成一次性包装。

拍照地选在城郊老教堂。废弃穹顶漏下星夜般的碎光，血红地毯早已褪色，像干涸的伤口。摄影师喊：“靠近点！再靠近！”林誉把手搭在程颖腰窝，两人同时一抖，又迅速分开。快门咔嚓，他们留下一张永远不可能挂在厅堂的“留念”。

仪式结束，程颖母亲拉着林誉母亲泣不成声：“孩子们总算成家，我们做父母的也履约了。”林誉低头数地砖，悚然发现：原来履约的从来不是爱情，而是孝道。那一瞬，他想起男友阿初——真正的恋人此刻正在地铁末班车上，手里提着他最爱的小笼包，像捧着一颗滚烫的星夜。

傍晚，婚车队散去，蓝天被鞭炮残余的硝烟涂成灰红。程颖扯下头纱，长吐一口气：“一次性任务完成，明年各找各的伴。”林誉却笑不出来，他看见父亲把喜糖成箱搬上货车，说带回村里分，那是父亲用半生人情换来的“荣幸”。糖盒上印着烫金双喜，摸上去却像血红烙铁。

夜里，两人回到租借的“新房”——一间短暂租下的公寓，只为拍外景。客厅摆着未拆封的鸳鸯枕，床单折叠出尖锐的棱角，像无声的嘲弄。程颖打开窗，让夏风通风，远处高楼霓虹升腾，仿佛另一座遥不可及的星夜。她忽然开口：“如果明年我妈催生孩子，我就逃去国外。”林誉苦笑：“我逃不了，阿初还在这里。”

话题戛然而止，空气里飘进楼下烧烤摊的孜然味，混着白日残余的炮仗，像一场小型霍乱。林誉手机震动，阿初发来消息：左边口袋给你塞了车票，明早六点，去青岛。他悚然一惊——那是他们大学时约定的私奔地，却因父亲一场心脏病搁浅至今。程颖瞄到屏幕，轻声说：“走吧，别回头。你履约已经够久了。”

凌晨三点，林誉拎着行李溜出门。楼道灯闪成血红，他想起白日那卷红毯，脚步却愈发轻快。走出小区，蓝天被第一抹鱼肚白劈开，星夜正悄然褪色。阿初在街角便利店等他，递过来一杯豆浆，像递上一整个宇宙。林誉抬头，看见七月的中旬月亮低垂，像为他们私设的拱门。

火车开动那刻，他给程颖发最后一条信息：谢谢你替我守住左边空位，下次换我替你奔走。屏幕亮起，对方只回两个字——荣幸。林誉笑了，泪水在眼眶里升腾，却不再落下。窗外，破晓的田野像巨大的通风口，把旧日硝烟吹散。血红星夜终于过去，而真正的蓝天，才刚刚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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