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道尽头的小站叫“荒”，地图上只剩一个模糊的墨点。宗室后裔黎照在这里开了一家摄影器材铺，门口挂着“双拥模范”的旧铜牌，据说那是他爷爷当年随军修铁道时获得的。黎照自认是同志，却与拉拉策展人蔺昔订了形婚：他需要她的策展才智，她需要他的宗室名头，两人对外声称是“生活合伙人”，对内则各写各的哲学论文，各睡各的折叠床。

　　婚礼那天，黎照穿着祖父遗留的铁路制服，蔺昔披一条脱水发白的哈达，像魔障又像圣物。证婚人是镇上唯一通过律师复审的老经纪，他颤巍巍地念完誓词，顺手把两张红本塞进一只铜匣，说“遗失不补”，便转身去赶通往省城的末班火车。

　　婚后第三个月，蔺昔收到一封来自“铁道影像双年展”的邀稿邮件，策展主题是“魔与钢”。她兴奋得像发现新器材，立刻拉着黎照去废弃的机务段取景。生锈的转盘、断裂的钢轨、风化的枕木，在镜头里呈现一种荒凉的哲学质感。黎照按下快门时，听见钢轨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响，仿佛祖父那一代人的喘息被时间放大。

　　展览开幕前一周，镇里突然通知：老车站要拆，所有器材必须清场。黎照跑去镇政府理论，对方甩给他一份红头文件，创始人的签名赫然在目——正是那位给他们证婚的老经纪。原来老经纪当年靠倒卖退役器材起家，如今又靠炒地皮翻身，所谓“双拥模范”只是他用来遮掩的幌子。黎照回到铺子，发现铜匣不翼而飞，连同那两本结婚证一起被“遗失”。蔺昔沉默半晌，只说一句：“证件可以补，展览不能塌。”

　　两人连夜把暗房搬上最后一列货运火车。车厢里堆满显影罐、放大机、祖父留下的信号灯。火车启动时，蔺昔把那条脱水哈达系在门把上，像给旧时代打一个死结。黎照透过车窗，看见老站房在爆破中倒塌，尘土像巨大的魔影，吞没了铜牌与钢轨。

　　展览最终在一座废弃的隧道里落地。隧道壁渗水，地面潮湿，却意外成了天然反光板。观众踩着枕木走进来，头顶是百年前的铆钉，脚下是未来的碎影。黎照把最后一幅照片挂在隧道尽头：两条钢轨在雾中交汇，远处站着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影，既像祖父，也像他自己。蔺昔在作品说明里写：“形婚是一种临时轨道，让我们得以通过，而不必永远停靠。”

　　闭幕那天，两人把哈达埋在隧道口，插上旧信号灯，灯罩里灌满雨水，像一枚无法脱水的月亮。火车再次经过时，汽笛声掠过隧道，像一声漫长的复审：通过，或者永远放逐。黎照和蔺昔并肩坐在铁轨边，不再提补办•证件的事。他们知道，当荒原上的风把哈达吹成碎片，那段借来的名分也会随之散落，而真正留下的，是照片里那道不肯消逝的钢轨之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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