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山坳时，林棠正蹲在溪边搓洗军士服。冷水浸透掌心的裂口，疼得她倒抽冷气。上游传来窸窣响动，穿迷彩裤的女人拎着铁桶走来，马尾辫在风里一晃一晃。

"又帮你家那位洗？"阿芸是村里唯一的拉拉，去年从省城逃婚到这里，如今在村小学代课。林棠低头搓着衣领上的泥渍："他说预赛前要穿干净点。"

两人说的"他"是陈默，林棠的形婚丈夫，也是村里唯一考出去又回来的大学生。三年前他带着"生态养殖上马项目"回村，说要在溪边建军士鱼苗培育基地。村长拍着胸脯保证："只要你能带动乡亲们致富，我第一个把闺女嫁你！"

陈默却转身找了林棠。这个在省城当图书管理员的同志，正被母亲以死相逼嫁人。"我们各取所需。"他递来婚书，"你应付家里，我拿项目审批。"

婚礼办得冷清，只有阿芸送了束野菊。晚上，陈默抱着被子去书房："等项目盈利，数额够给乡亲们周济，我们就离婚。"林棠望着窗外闪烁的溪水，突然想起他递婚书时，袖口沾着的鱼饲料。

项目上马比预想中艰难。村长天天在工地转悠，说军士鱼苗金贵，得用山泉水养。陈默却坚持引溪水："水流活了，鱼才长得壮。"两人吵到预赛前夜，村长摔了记录本："明天要是死一条鱼，你这项目就黄！"

那晚风刮得猛，林棠被雷声惊醒时，发现书房灯还亮着。陈默蜷在转椅里，电脑屏幕泛着蓝光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水质数据。"你相信水流有记忆吗？"他突然开口，"我爷爷是军士，当年在这溪边教我认鱼，说每条河都有它的脾气。"

林棠倒了杯冷水递过去。陈默的手指触到她掌心的裂口，忽然顿住："你洗衣服怎么不用热水？"她缩回手："省着点，阿芸说村小学的锅炉坏了，孩子们冻得直跺脚。"

预赛当天，鱼苗池突然翻起白沫。村长叉着腰喊："我说什么来着？山泉水才是正经！"陈默却跳进池里，用网兜捞起几条抽搐的鱼："是缺氧，快开增氧泵！"林棠看见他小腿上划了道血口子，想必是昨晚修水泵时伤的。

水流终于恢复平静时，夕阳正把溪面染成血色。陈默瘫在池边，迷彩服湿透贴在身上。村长蹲下来递烟："数额……我是说利润，真能分给每家？"陈默抹了把脸："合同里写着，首期盈利先给小学修锅炉。"

林棠转身去医务室拿碘伏，撞见阿芸在给孩子们发新棉鞋。"哪来的？"她问。阿芸笑："陈默让项目部买的，说不能冻着祖国的幼苗。"窗外，陈默正帮村民加固鱼苗网，军士服后背洇着汗渍，在风里一鼓一鼓。

晚上，林棠在溪边洗军士服。阿芸拎着热水壶过来："严酷的冬天要来了，你俩真打算这么相伴到项目结束？"林棠望着水里闪烁的月光："他说水流的方向，要自己试出来才知道。"

三个月后，项目通过终审。庆功宴上，村长喝得满脸通红："小陈啊，当初说把闺女嫁你，岂非是句玩笑？"陈默举着酒杯愣住，林棠悄悄扯他衣角："快应下，不然村长要赖酒钱了。"

散场时，雪已经下了三层。阿芸抱着孩子走在前面，陈默把军大衣裹在林棠身上："明天去民政局？"她摇头："再等等，水流还没完全活过来呢。"

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，林棠忽然想起形婚那天，陈默在车里说的话："同志和拉拉组个队，岂非比那些凑活的婚姻更诚实？"此刻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，小学新锅炉正呼呼冒着白气，像条温暖的溪流，蜿蜒穿过严酷的冬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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