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兴奋与目：当“进来”成为仪式

傍晚六点，城市边缘的高速公路匝道口，一辆贴有“喜气洋洋”字样的货车突然减速。车厢里，同志阿初与拉拉小北正举行一场无证的形婚：没有登记处，只有临时拉起的白纱；没有父母，只有若干蜂群般嗡嗡拍照的围观手机。货车司机是阿初的表哥，他踩下刹车那一瞬，兴奋像斑斑驳驳的反光膜贴满车厢——所有人都在等待“进来”这一动作：进来拍照、进来转发、进来成为流量。

“目”在此刻被无限放大。镜头之外，他们是一对被家庭逼到角落的恋人；镜头之内，他们必须演出社会认可的圆满。形婚的荒诞在于，它既要满足传统对“成家”的想象，又要掩盖同志与拉拉的真正身份。于是，高速公路成了最安全的剧场：车速快，警•察少，观众流动性高，随时可以落幕。

二、施行与难看：知识产权的隐形裁判

然而，仪式真正的裁判并非亲友，而是知识产权。阿初与小北提前三天在网上购买了“彩虹婚礼”模板，包括誓词、背景乐、甚至“喜气洋洋”的横幅字体。模板卖家声明：一经下载，即视为同意“不可修改、不可商用、不可二次创作”。这意味着，他们连“难看”的自由都没有——誓词里必须出现“惟有爱与信任能穿越黑夜”这类标准化句子；若擅自删改，平台算法便会以“侵犯知识产权”为由下架视频。

更难堪的是，模板本身并不承认形婚。它预设的受众是“合法异性•伴•侣”。阿初只能在括号里手动替换成“partner A / partner B”。每一次点击“施行”按钮，都是一次自我羞辱：他们必须借用别人的语言，才能让自己的存在被看见。

三、羞辱与小看：蜂群式舆论的斑纹

视频上传三小时，播放量破十万。评论区出现两极：一边是“祝福”，一边是“痛恨”。后者用最刻薄的字眼嘲笑他们的外貌——“难看”“不配”“污染高速公路”。这些斑斑点点的恶意，像蜂刺扎进皮肤。

社会学者常小看这种羞辱，认为只是“键盘侠”的情绪排泄。但羞辱在此处不仅是语言暴力，更是一种治理术：它提醒所有边缘人——你们的结合必须隐形，否则就要承受公开处刑。形婚因此成为折中方案：既不挑战异性恋霸权，又为自己赢得喘息。

四、落幕与惟有：当知识产权成为新父权

深夜，阿初删除视频。流量狂欢落幕，留下的只有平台后台的“违规记录”与律师函：模板卖家指控他们“二次创作”，索赔五千元。

惟有此刻，他们才看清：知识产权已演变为新父权。它不再只是保护创造，而是划定表达边界——谁可以用什么语言、在什么场景、以什么面目出现。同志与拉拉若想被“看见”，就必须先购买“被看见”的许可。

五、余论：从羞辱到公共性的可能

或许有人会问：为何不干脆拒绝形婚，公开挑战？答案藏在高速公路的物理属性里——它既连接城市与乡村，也切割出无数隐秘的缝隙。在这些缝隙中，羞辱与反抗共生：每一次被下架的视频，都会激发下一位创作者用更隐晦的方式“进来”。

当羞辱成为公共议题，它便不再是终点，而是中转站。正如阿初在删稿后写下的那句话：“我们被模板羞辱，却也借模板发声；被流量消费，却也因流量幸存。”高速公路上的形婚仪式终将散去，但它留下的斑痕，会在下一场仪式中重新显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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